浮云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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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军兵】归鸿(一)


(一)不知名者



这年开春,铁军卫又赢得一场大战,王上召命军长回返王都受赏。

得胜并无意外——至少在吾进入铁军卫八年间,此军百战百胜,而听闻在此之前,亦是未尝败绩。而不同之处在于,此一役后,南苗诸部落至此平定,铁军卫前后两代统帅,历经数十载,终将苗疆诸族尽收王权之下,使其再无不臣之心,亦再无叛乱之力。

飞鸟已尽,守护苗疆的那柄利刃如今一身清闲,大帐中铜案上下摆满了他的酒坛,多数都已饮尽,只余下两坛,看去格外陈旧,仍完好地放在案头。

吾将今日汤羹扁食从食盒中取出呈上,军长以为吾欲阻其饮酒,将那两坛抱在怀中,欲以披风遮挡,直到吾言:吃饭。

军长才放下他的酒坛回曰:唉好。

日日如此——铁军卫军长风逍遥如今将满四十,在吾专事他饮食起居的八年间,未曾,有一日令人省心。


跟别的将士一样,军长用饭极快,像是在苗疆生活得久了,除了一手字依然潇洒俊逸之外,全然没有了道域人的风雅细致。

“……慢用。”

我见他端起碗来如风扫残云,不禁出言提醒,而他很快扫完残云,将碗一置,抹嘴道:“碗不着急收拾,先陪我去个地方啦!”

见我不肯,又补充道,是军令哦。

……简直满脸都写着胡闹。

可他的神色又不是胡闹。想来军长做事自有原因,带着属下胡闹也总好过独自作死,我便替他拿了外披,看他提了那两坛酒,步履轻盈地溜出了营地,随他穿林过沼,终是到达一处荒野。

目之所及的远方是延伸向王都的群山,他停下脚步的地方是极浅水湾边的一株枯木。我们脚下的土壤是不同寻常的黑色,又不均匀,像是战场会出现的情景。而即便如此荒凉肃杀的景象中,他望着远山的眼神却明亮而欣慰。

那神采不似不惑之年的将领,反而像未及加冠的少年。

不似看山,像看久别重逢的恋人。

“我啊,”望着那些远山,他道,“就是从这里开始的。”

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能够听懂他的意思,他在水边席地而坐,拍开酒坛的泥封,仰头灌了几口,继续道:“这里曾经有一个部族。”

显然现在没有了。我斟酌过是否该劝他不要坐在地上,但想来此事无关紧要,他也不会听我所言,我便随口接他的话道:“被你杀完了。”

他大笑,然后大声谴责我说完了他的台词,使他说不下去了。

我把另一坛酒也递给他,他接过去,依样拍开泥封,抱在怀里,却只是嗅,没有入口。

方才我便想起,这里的泥土偏黑,是浸润了鲜血的缘故。

我八年前在中苗边境的一处村庄遇上铁军卫征兵,因已无亲故,便有意从军。而经过选拔,虽然武功勉强过关,但因年龄稍长而不能入伍。正是在那时候,尉长突然急匆匆地跑来,询问我会否造饭,见我似乎没有理解,就解释说军长需要一个专门的炊兵。

这事闻所未闻,我暂且应下,随后很快便在大帐中见到了军长风逍遥。

他那时昏迷未醒,一张脸褪去血色,眉心却锁着,便是梦中也不得安稳。未待我询问,尉长便草草解释道一下子倒下两个,他军务缠身要先去忙,让我熟悉过环境就去做饭,饭要软烂清淡,冷热适宜,具体的全要等军医来了再与我细说……然后便走了,且这天里他和军医都再没回来过。

呼啦啦一群人送我进来,呼啦啦一群人随他出去,剩我一个,和床上那位年轻的、显然是刚吐过一盆血的军长。

我看了他一会儿,见他没有要醒的意思,便给他又盖了一层毡子,去找食物煮饭。

铁军卫军士各个体格强健,显然是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准备。我找遍粮草处,也只寻得几个豆角和一小袋细磨的谷物。

又花了些时间将谷物折腾成糊,端回大帐。

等着那碗糊变得冷热得宜的时候,我见没有人,便伸手去试那位小军长的额头——不烫,说明至少医生还是尽到了职责。

——谁知他这时候偏偏醒了。

醒也没有全醒,半张着眼睛,在我手心里蹭了两蹭。

……而后神情颇为警觉地打量我。

这位军长当时三十出头,因病中憔悴,脸看着还要再小一圈,眉眼间神采不足,眼角还挂着点湿痕,像是树林子里受过伤的小动物,模样可怜至极。

我一边任他打量,一边谨慎地告诉他,我将要负责你的饮食,然后把他捞起来打算先喂两口糊。

喂第一口的时候他两眼定在我身上,配合的张嘴吞咽;第二口开始时又更迟疑了些,待入口后却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,到了第三口便不肯再假我之手,自己端了碗过去狼吞虎咽起来。

吃完把碗一置,道:难吃。

我当然表示可以改进,但军营里条件有限,再者说眼下墨风政策推行,各个方面都应注意节俭。后来我没有忍住,问他什么英雄好汉能把你打得胃经不调,他整个人好似都在枯萎,抽了抽鼻子,说,我这是给人气的……

我一点都不想听他胡扯。

他这时候脸上回复了点血色,我转身收拾碗筷时,他也没再说话,可当我收拾停当,却见他望着桌上的空碗出神,两行眼泪亮闪闪地从脸颊淌下来,在他削尖的下颌线上划过,一刻不停地滴落,融进毛毡里去。

“可真难吃啊……”

他好像在笑,又哭着说。



第二坛酒被他浇在了泥土中。

风逍遥现在不常做这些莫名其妙的酒祭亡灵活动,突然如此,必事出有因。

“你不想喝?”

我很少询问他的想法,因为毕竟他是军长,而我只是一个姓名不足道之人,没有特别亲近的理由,而他似乎也终于能够注意到自己一军之长的身份,不再强行与每个人打成一片——因此我突然的询问,大概是勾起了他的倾吐欲。大概。

“这个风月无边。”他回过头来,看着我说,“从前有个人在的时候,我想喝,就得变着法来要,虽然我知道,那些都是专门给我准备的,可是,讨酒的过程真的快乐——我喜欢看他高兴和不高兴的脸。很有趣。”

我心想,您可能是不挨揍皮痒。

“后来整个酒窖都归我了——连酿酒的姑娘都成了我朋友。”他转回去,背对着我,抽了抽鼻子,“我却头一次觉得这酒味道太浓烈,我喝不了。”

“风月无边,是思念的味道。”

“我曾经说过,比起这个名字,我更中意这个酒。”

荒野的风很冷,数年来他亦已习惯了不像年少时那样恣意妄为,因此日头开始落山时,他便主动站起身来,与我踏上回返的路程。

“现在看来,可能我更中意的,是那个过程。”

我则在他的身后,听他絮絮的低诉声。

“算啦。不重要。”

人总是需要迈出那一步,有的人在不经意间踏出,而有的人尽力避免,却仍不能幸免。风逍遥不幸是后一种,可他的好处,便是莫名的坚韧与顽强。

“回去吧,回信给王上,铁军卫就免劳动了。叫小七清点人数,整理队伍,我一个人回去复命就好——对了,今天偷偷溜出来的事,就当做是巡查地形了,记住了没。”

他终是要选择向前走的。

也因此,我仍在他的身后。

听他低落,看他振作,作为一个不足为道的存在,陪伴他一段不再提起的路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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